苍茫的“存在”

“大地”在当代重新呈现特殊的意义。一方面,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给习惯于以地球为中心的人类思维以颠覆性的新的知识,以身体感知自然为基础的传统哲学,受到了立足当代科技的宇宙大思维的极大挑战,日常真理被重新定义,原来我们赖于安居的被无数次赞美的“大地”,因浩瀚宇宙的更多发现,而显得“小”和“寻常”,那些重新解读了的“时空”观念,以及20世纪后半叶以来的互联网技术的迅速发展,重新整合并浓缩了“日常生活”,使得“大地”被“鸟瞰”,小到“看图识字”。 

但传统的“大地”远不是那样简单,这是因为“大地”的存在对象是“人”,“人”在生生不息中抗拒“大地”的突变,因此焦虑。问题还不止于此,随着科技进步带给人改造“大地”的新的能力,人的“自私”“贪婪”的天性被狂飙突进地释放,“大地”满目疮痍。 

观察“大地”的景观,是一种深沉的思考,于会见的绘画,也在这一层意义上呈现出他与众不同的价值。 

身居河南的于会见是我早年的大学同学,毕业后很长时间失去他的音讯,几年前一次同学聚会重逢,才知道他在郑州一所以特殊教育闻名的大学当专业领导,同时默默画了十几年的画,从未示人。这种状态引起我的注意,因为在我周围的当代艺术所谓“圈子”里,在一个恨不得人人挖空心思出名的年代,于会见的生活和创作状态让我感到有些失常,于是,相约找机会去看“老同学”的画。 

记不清是哪一天,我站在他简陋但是宽大的画室里,面对他的大幅作品感到不可思议。河南的土地虽然有中原故国遗风,但与全国许多地方相比,在乡村都市化,在小工厂泛滥,在环境被无情破坏等方面,并无二致,何以从于会见的作品中,我看到了一种“苍茫”的“存在”?在于会见有些写意的笔触下,他建构了一种落寞的凝重的大地景观。 

于会见告诉我,这些风景都开始于写生。一年中他很多时候带学生去河南各地写生,这是他的故乡,他熟悉风景中一草一木的变化,面对田园的破坏和腐蚀,他将痛苦转化为深沉,并统一在他思考的“大地”的“关系”之中。“大地”中的关系最终仍然是“人”,他在作品中表现了许许多多含义不明的“人”,在“苍茫”的风景中“营碌”如蚁,既给观者人类的渺小无助感,但同时又有别样的“存在”叩问,因何生存?生命何义? 

这十年间,他的作品相继出现被现代文明改造了的土地、大鸟、旋风般从断裂的山中飞出的类似“黄蜂”的成团飞行物,凝重的植物,孤独的塔,以及偶尔出现的鲜艳的“旗帜”。我不想做过多的解读,因为我不想再限制观者的解读空间,其实,于会见作品的超现实意境,已经给每一个都市或来源于乡村的观者,展现了巨大悲天悯人的想象空间。 
于会见的油画在中国当代艺术中可作为坚持架上绘画创作的典型,我一直认为“架上”对于思考性绘画来说,有着别样的意义,空间的限制对于沉思者来说,更具有深入的潜质,“我画故我存在”,于会见的具象表现风格,对于展开这种对于大地表现的思想性很合适,其“抒发”的分寸也把握得恰恰如其分,整个画面苍茫但不悲怆,奇特但不诡异,有叙事但不依赖文学性,看他的作品,让我想起德国艺术家基弗的作品,虽然于会见的手法还是仅仅局限在绘画,但他的平远眺望的洞察视野,与基弗的历史隧道般角度,颇有相似之处。 

在中国当代艺术界,于会见还是一个“新人”,一个新发现的“老”新人,但是,这样的老新人的发现对于建设中国当代艺术是有极大的好处的,因为这是我们平心静气,观察中国当代艺术的开始,它使我们吹去当代艺术的许多浮沫,而关心内在的本质。因此,我邀请我多年的老友、艺术批评家和策展人冯博一与我一起策划了于会见在何香凝美术馆的展览,感谢博一兄的友情;同时我也很感谢何香凝美术馆的慷慨接纳,感谢乐正维馆长的大力支持。 
                            
2012年元月12日于清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