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香凝与南社

1905年8月,同盟会正式成立,中国近代资产阶级革命掀开了崭新的一页。随着革命形势的迅猛发展,先进的文化艺术也蓬勃发展起来,近代资产阶级革命文化艺术团体——南社应运而生。

南社酝酿于1907年,正式成立于1909年,发起人为陈去病、高旭和柳亚子。其主旨以提倡民族气节,应和民族民主革命,反对清王朝的种族压迫和专制统治。在第一次“雅集”的17人中,有14人是同盟会会员。从人员构成上讲,南社几乎成了同盟会的文艺团体。共同的社会理想,共同的政治主张,演绎了当时革命的文艺与文艺的革命。革命者参与文艺,文人投身革命,决定了南社最刚健的品格。当然,随着波澜壮阔的近现代革命史的发展,南社也在分化,但南社真正的革命性品格,与革命的时代脉搏一直密切地结合在一起,这种血脉相连,从两个革命老人一生的友谊中,就能得到很好的印证。他们就是南社的发起人之一柳亚子先生与民革主要创始人、近代著名的资产阶级女革命家何香凝先生。何香凝先生与柳亚子先生数十年的友谊,便是南社的革命性格与革命的时代脉搏和谐共鸣的真切写照。何香凝与柳亚子是两位著名的民革前辈,他们几十年交往密切,留下了很多故事,在诗画合作上,何香凝的许多画件上留下了柳亚子的题诗。“何画柳题”的固定合作模式突显了两人间的深厚友谊。何香凝1931年绘就的巨幅《松菊》,柳亚子非常重视,用少有的小楷题写了350字的长诗,历述何香凝半生的革命经历和艺术生涯,其中有句曰:“过江名士多于鲫,唯君杰出群流中……文章有道交有神,唯我与君同性情……劲质孤芳世已稀,愿君善保坚贞身。”柳亚子先生以诗人敏锐的诗意,切中了两人大半生友谊的坚实基础,那就是“唯我与君同性情”,而何香凝先生则用画家隽永的神采,点名了两人这份共同性情的真谛,那就是杰出群流的坚贞品格。这份称许和自任,绝不是等闲文人墨客之间夸诞的客套,而是有真实事件做依托的。柳亚子先生与何香凝先生的结识,应该在1924年,当时柳亚子先生在上海主持新南社活动,响应国民党的北伐工作。同期,国民党主要领导人廖仲恺先生,偕夫人何香凝先生在上海主持国民党临时委员会筹建工作。两人在那个时候初次相识。当时柳亚子先生与廖仲恺何香凝夫妇一见如故,1924年,柳亚子先生曾写七律诗《送廖仲恺归粤,兼呈何香凝夫人》,表达了他对新结识这对夫妇的倾慕之情。原诗如下:“星云山斗望中遥,才识荆州便故交。早向天南称柱石,恰从海上送征轺。疮痍吴地来苏后,图象云台列宿高。一幅流民新粉本,闺中湘管待重描。”天南柱石,夸赞廖仲恺先生为革命中流砥柱,闺中湘管,又极赞何香凝先生的艺术修养与风致,而才识荆州便故交,更是说尽了一见如故的喜悦心情。那么柳亚子先生与廖仲恺何香凝夫妇的一见如故,到底故在哪里呢?今天我们可以从柳亚子先生后来致友人的一封信中略见大端。信中,柳亚子先生写道:“(廖仲恺)先生说南社的缺点是诗的而不是散文的,南社的文学运动,自始至终,不曾走出浪漫主义一步,这话对极了。在此地,我们不能不想起世人所忽略的新南社来……其实,南社是诗的,新南社是散文的了。讲到文学运动,新南社好像已经是走出浪漫主义的范围了吧。南社的代表人物,可以说是汪兆铭;而新南社的代表人物,我们可以举出廖仲恺来。汪是诗的,廖则是散文的。所以我说,无论如何,新南社对于南社,总是后来居上的。倘若廖先生不死,也许近十年来中国政治的局面,不会是现在的局面吧!那时候,或者南社派的政治,可以变成新南社派的政治,也未可知。可惜廖先生的寿命太短促了,也和新南社一样,这是我向来的持论,先生也许会赞同吧!”这就是他们一见如故的故之所在。柳亚子先生用文艺论说了政治,而廖仲恺先生用政治评述了文艺,归根到底就是一条路,那就是左翼政治理想。“新南社的精神,是鼓吹三民主义,提倡民众文学,而归结到社会主义的实行”。而廖仲恺是促成国民党改组、帮助孙中山发展三民主义、制定和执行三大政策的“第一功臣”,所以已超脱了“浪漫主义”诗的范围,而“属于散文”了!这也是柳亚子在政治上的追求,正如他在新南社社务结束后所赋、自喻为“代表作”的七绝《空言》中的诗句“能持正义融科学,独拜弥天马克思”!国民党左翼的重要代表人物廖仲恺先生何香凝先生,就是在这一点上与柳亚子先生一见如故的。后来廖仲恺先生被刺牺牲,柳亚子先生还致电慰问何香凝先生,希望她完成仲恺二十年未竟之功。在祭廖仲恺文中称赞他“容纳革新分子,淘汰落伍党员,树拥护农工阶级之旗帜,撞反抗国际资本之鼓钟”等种种功绩。可见,柳亚子先生在左翼理想上,是坚贞不渝的,正是这份坚贞,成了他与何香凝先生杰出群流的共同性情。并支撑起他们半个世纪的友谊。柳亚子既是革命战士,又是诗人、史学家,“作为爱国诗人和坚定的民主主义革命者,是敢于坚持真理,爱憎分明的”,他信念坚定,“敢哭、敢笑、敢怒、敢骂”;何香凝既是革命家,也是著名画家,为了坚持政治信仰不仅辞职去国,而且无数次向南京当局谏诤,有“猛虎精神”“寒梅性格”之美誉,不媚权、不媚钱、不为五斗米折腰,在国民党二届二中全会上,面对孙中山的“不肖之党徒为达到其利己目的”而采取反共、反苏、侵害工农利益时,就曾留下了“何香凝的顿足、柳亚子的鼓掌和彭泽民的号泣”这样的痛史!他们都具有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为了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而走上救国迫切的革命道路,直接参与政治斗争和革命宣传,或者吟诗、作画,从未停歇过,具有共同的精神特征。正是居于这样的共同理想和价值追求,自然在人生中有更多的交往,在艺术创作上也有着更多的共鸣与唱和。何香凝的许多画作上都留下了柳亚子的题跋,柳亚子为何香凝作题画诗共计六十多题、上百首,作为一种固定的合作模式被称为“何画柳题”。这种合作使作品的寓意更加深刻、明确,艺术效果得到强化和提升,高度契合,表现出他们共同的革命信仰和爱国情结。在柳亚子的《磨剑室诗词集》中收录记载了与何香凝一家有关的诗词达五十七首之多。而毛泽东1937年在致何香凝的信中,除了高度评价何香凝“先生一流人继承孙先生传统,苦斗不屈,为中华民族树立模范,景仰兴奋者有全国民众,不独泽东等少数人而已”之外,还以“人中麟凤”形容柳亚子,请何香凝转达他对柳亚子的敬意,这成为流传甚广的对柳亚子的高度评价。何香凝的儿子廖承志、女婿李少石先后被捕,柳亚子都全力奔走,不遗余力协助营救,在廖承志的保释担保书上具名签字。作为著名诗人,柳亚子对李少石的诗才赞赏有加,对廖梦醒也十分疼爱。所以,廖承志在1933年再次奔赴战场时留言柳亚子,拜托他有空帮忙去看看母亲,以“使她不至于身处孤岛”。1958年6月21日上午,廖承志前往探望病重的柳亚子,当晚7点20分,柳亚子溘然长逝。第二年6月,何香凝在《纪念柳亚子先生》一文中说道:“亚子先生是一位爱国诗人,他聪颖,有奇才。抗战以前,我和三位画家合作国画义卖筹款,亚子先生常常即席挥毫题诗,其中有很多是表白坚定的革命立场和讽刺反动派的。”“我和亚子先生深交三十多年,真可以说是志同道合”,并再次引述柳亚子在她的松菊巨幅上所题的“文章有道交有神,唯我与君同性情”这两句诗,既是缅怀故友,也是强调彼此间的“同性情”。最后我们用廖仲恺先生当年酬答柳亚子先生的一阕临江仙,重新审视一下一代世纪老人的革命情谊的真谛,重新审视一下革命的南社与艺术的革命家之间,和鸣于时代脉搏的血脉相连。万里长江排闼入,画帘高卷秋阴,西风芦脍耐人寻。天涯呖遍,依旧故园心。笛声频唱江南好,却怜景物萧森。烽烟寂处漫登临。吴山楚水,霸气易消沉。物象萧森的烽火家园,江山秋象的故国之思,烧灼着那一代人高贵的艺术灵魂,陶铸了那一代人坚贞的革命品格,对民族解放民族复兴的执念,是那一代仁人志士的共同理想。而这恐怕就是打开何香凝先生与柳亚子先生半个世纪友谊秘密的钥匙吧?